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貞禧二十七年.醋意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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貞禧二十七年.醋意

回到魏國公府,已近黃昏。

徐稚棠下馬車的時候,宣旨太監已離開徐府有一刻鐘。

徐家上下得知自家二姑娘獲封“永樂郡主”,喜不自勝。

後又得知徐稚棠將作為慈慧太後的替身出家,並不妨礙她日後配婚,更覺皇恩浩蕩。

唯一不高興的人,是最疼愛小孫女的老公爺。

徐稚棠為哄爺爺高興,特從街市買回冰楊梅給爺爺嘗鮮。

一跨入寶慶堂院門,便看見爺爺坐在烏龜池邊,和那只一千二百歲的大白龜嘮嗑。

大白龜背上馱著她養的小王八。

就像小時候爺爺背著她,哄她騎大馬。

“爺爺。”徐稚棠走近烏龜池。

老公爺撒完手裏剩下的龜食,起身進到堂屋。

徐稚棠跟在後面。

“小野,郡主一年的祿米有多少?”

“八百石。”

“兩年就是一千六百石米,換算成銀兩也就三千二百兩。三千多兩就買斷你兩年光陰,不劃算。”老公爺長嘆一口氣,“太不劃算了,陛下這不是欺負人嗎?”

徐稚棠上前攙扶老公爺,“孫女不孝,爺爺高壽,孫女卻不能承歡膝下。”

老公爺撫摸自家孫女的發頂,慈愛地望向她。

“生盡孝,死盡哀,此乃人倫。你父親這幾日為寫慈慧太後的祭文,頭發白了一大片。你可知道,陛下為什麽對慈慧太後極盡哀榮嗎?”

徐稚棠搖頭,茫然不知。

“陛下六歲登基,由養母慈章太後撫育成人,生母慈慧太後則在湘王府頤養天年。陛下未在慈慧太後生前盡過半分孝,這已然成了陛下的一處心病。”老公爺有心提點孫女,“小野,假若不想在宮觀裏過清苦日子,平日多吃饅頭皮,這是慈慧太後喜食之物。”

慈慧太後就不能愛吃點燒鵝腿、炙豬肉這樣有滋味的東西嗎?饅頭皮幹巴無味,還要堅持吃兩年饅頭皮,徐稚棠感覺前路坎坷,自己的舌頭要遭大罪了。

老公爺閉目,在腦海中過了一遍探子報來的信息。想到二孫子辦的糊塗事,倒吸了一口涼氣。

“小野,爺爺問你,有什麽藥對子息有助益?”

徐稚棠退後半步,吃驚地瞪大眼睛。

“爺爺,您老人家都這個年紀了,還折騰家裏的老姨娘,想追生三胎。”

老公爺∶“……”

如果是旁人說這樣的話,他早翻白眼了。

連忙解釋道∶“是你二哥二嫂子嗣艱難。潤哥兒媳婦蕭氏進門兩年,兒女雙全。渝哥兒媳婦申氏去年進門,今年給你三哥生下秋姐兒。你二嫂金氏懷過三個,三個都流產了。昨日你二哥偷養的外室找上門來,那女子手邊牽了一個男童,西院那邊吵翻天了。你二嬸娘執意要認回你二哥的骨血,不肯松口要你二哥的外室進門。照我的意思,不能委屈了你二嫂,索性那外室和孩子我們家都不要,等你二嫂懷上了,立馬將你二哥轟出家門,將你二哥應得的那份家業都托付給你二嫂。”

爺爺的話十分公道。

徐稚棠要來紙筆,坐到書案後,命丫鬟磨墨,根據她二嫂金氏的體質,開了兩張藥方子。

老公爺打發小廝去照方抓藥,務必挑最好的藥材送去二少夫人金氏房裏。

“爺爺,我原以為你不喜歡二嫂潑辣精明的性子。你常誇大嫂溫厚穩重,三嫂斯文雅靜,從未誇過二嫂什麽。”徐稚棠待她三位堂嫂不分親疏厚薄,覺得她們各有各的好處。

老公爺坐在茶案邊,飲茶潤過嗓子後,一本正經道∶“你二嫂是金老頭的孫女,我要誇他孫女一句,金老頭的尾巴得翹到天上去。”

丫鬟擡進來三桶冰,倒到冰鑒內,房中頓時涼爽了不少。

“這麽熱的天,金老頭還去湊吳閣老的熱鬧,一把老骨頭了,長跪午門也不怕他自個兒身體吃不消。”老公爺眉頭深蹙。

徐稚棠問道∶“爺爺,金閣老比您大三歲,他都沒從內閣退下來,您怎麽早早賦閑在家?”

“你爺爺我是懶骨頭,想保養身子多活幾年。怕兩腿一蹬,丟下你這小姑娘受人欺負。”老公爺眼角濕潤,“偌大的魏國公府,還得由我這個老東西撐著。你父親和二叔都不中用,一個畏妻,一個心浮。剩下的小輩裏,就你和你大哥哥還像點話。但你大哥哥還沒爬到能保護徐家的位置。你呢,是個女孩兒家,但凡生個男兒身,爺爺就能立刻閉眼了。這世道對女子不公,小野,爺爺希望你走出去,別困在小小的院子裏,去讀你想讀的書,去看你想看的風景,去成就一番自己的事業。”

這是爺爺對她的期許。

前世如此,今生亦然。

*

恰逢七夕。

皇城西苑的仰慈觀建成。

錦衣衛開道,迎徐稚棠入觀。

於壇場舉辦莊嚴的冠巾儀式。

儀式完成後,徐稚棠正式持戒皈依。

仰慈觀內的日子,要比徐稚棠想象中難捱。

三餐素樸,徐稚棠嘴裏越發寡淡。

煎熬了半個月,仰慈觀隔壁的玉熙宮搬入一位新客。

玄衣少年第一夜便躍過紅墻,跳入徐稚棠住的小院。

給徐稚棠帶來一份極其合她心意的見面禮。

涼殿中的燈火皆滅了。

少年掏出一顆夜明珠放到桌案上。

借著珠光,徐稚棠撕下一只燒雞腿,許久未聞的油脂香氣撲入她鼻間。

“你慢點吃,小王已命人支開了那幾個老道姑,不會被人察覺的。”

少年玉冠束發,眼眸明亮清澈,眉梢嘴角透露出難以掩藏的笑意。

給人的感覺,一如江南的春風,幹凈溫暖。

“臣女吃青菜快吃吐了,再不見點葷腥,那就得去下面見閻王老爺了。”徐稚棠肆無忌憚地說道。

少年聞言,流露出心疼的神色。

他責怪自己到京師太晚,害她吃了許多苦頭。

上月他收到皇叔的書信,信中措辭直白露骨。皇叔問他,“聞沅,你要不要媳婦?速來京師,皇叔已為你物色好正妃人選。”

他在清州當慣了閑散王爺,不大願意進皇城內過受拘束的日子。本要回信拒絕皇叔的好意,看到信封裏那張剪紙小像時,執起的筆又擱下了。

是她。

能夠彎弓搭箭射死一頭老虎的小娘子。

伶牙俐齒,行事詭詐,蠻有趣的公府小姐。

徐稚棠大口咬著雞腿,目不轉睛地盯著宋聞沅帶來的清州布防圖,指出幾處不合理的地方。

她的影子落到身後的屏風上,宋聞沅趁她垂首看圖時,伸手撫觸起屏風上她面龐的投影。

光摸她的影子,便使他心上有酥酥麻麻的感覺。

徐稚棠瞥見他走神的一瞬,他假忙垂下手,面頰滾燙泛紅。

“殿下,你很熱嗎?熱就離冰鑒近一點。”徐稚棠以為他臉紅是因為天氣悶熱。

“小、小王、不、不、熱。”他結結巴巴道。差點就被她發現了,心緒攪弄得更亂。

“殿、殿下、要是、不、不熱的話,為什麽腋下濕了一片?”徐稚棠學著他結巴的模樣。

宋聞沅不好意思地低下頭,“緊、緊張,一見你、見你就、就、就緊張,心跳得、跳得比平時快、快好多。小王能叫你、叫你、小、小、小、野嗎?”

這只純情的小狗。

徐稚棠覺得他好玩極了,故意逗他。

“臣女不叫小小小野,臣女叫小野。”她目露兇光,“殿下要再說話結巴,臣女扇你嘴巴了。”

徐稚棠對宋聞沅稱呼上還是恭敬的,心上早已尊卑不分了。也是拿捏他脾氣好,越輕狂的女子,這呆瓜越覺得與眾不同。

宋聞沅擡手,捂住了自己的唇。

想起自己第一次見她的情景。

他被老虎撲倒在地上,是她一箭射穿了老虎的腦袋。因他見紅就暈,意識模糊後,被她幾巴掌扇醒,自此倒不怕見紅了。

她喜歡穿紅色的衣裙,他喜歡看她,倒克服了對紅色的厭惡恐懼。

不過,她扇人巴掌是真疼,一想到他就牙酸。

“殿下怕臣女?”

徐稚棠湊上前來,與他對視,死死盯向他飄忽不定的眼神。

宋聞沅本來就紅的臉,現在更紅了,紅到了耳根處。

她溫熱的鼻息噴在他手背上,有如輕羽撓心,他越發渾身不自在了。

接著,徐稚棠目睹他忽然閉眼。

宋聞沅側身倒了下去,倒地前頭還碰到了桌角。他那光潔白皙的額頭上,磕出一塊青紫的淤傷。

一道黑影翻入窗內。

等黑影走近,徐稚棠才看清來人模樣。

是張鈐。

“你如今才十三歲,與湘王不過幾面之交。他竟毫無顧忌,將清州布防圖拿來給你看,看來是我低估了你忽悠男人的本事。”張鈐嘲諷道。

徐稚棠探過宋聞沅的鼻息,對上張鈐清冷的眸子。

“我還以為你沈不住氣,殺了他呢。你也知道我才十三歲,今年是貞禧二十七年,宋聞沅可沒惹過你。你與他的恩怨,還要到弘正那朝才開始。”

她總是在自己面前維護這個人。

張鈐心中憋悶,又不能對她發作。

她才十三歲,合該孩子氣的年紀。又沒真正經歷過男女之事,對湘王,從始至終不過利用罷了。

她自恃美貌、四處勾人的做派,他討厭極了。

暫壓住心中怒氣,張鈐拿起桌上的清州布防圖細細看過,他預備派人從清州乘船護送馮子若下江南,需繞開那些重兵把守的關卡。

他好不容易制造出馮子若溺死於白馬寺水井的假象,只要將馮子若送到江南素京的雨花閣,馮子若就徹底安全了。

徐稚棠正想上手,幫昏迷的宋聞沅揉散額上的瘀血。

張鈐拍落了她的手,帶著怒意威嚇她。

“別碰他,小心被我彈到他身上的毒蛛咬傷。你要是昏過去,我不保證它會不會失控,發狠咬你這小沒良心的血肉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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